寰球汽车传媒董事长兼CEO吴迎秋独家对话奇瑞汽车董事长尹同跃
奇瑞又一次被放在了聚光灯下。
汽车合资在今天被争议，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过。股比问题、话语权问题、市场换技术问题，一遍又一遍被放大了看。偏偏在这个时候，奇瑞捷豹路虎合资了。
加之，这几年奇瑞又处在了转型调整的当口，各种结果还不是特别明朗的当口，奇瑞的合资被人有了另外一种解读。它的合资被尖刻地描述成挣钱解困那种浅层面上的事。一切似乎只有与奇瑞的当家人面对面，才能解开这一切的扣。
“奇瑞捷豹路虎要争取技术工业发展史上的‘诺贝尔奖’”
寰球汽车：奇瑞捷豹路虎汽车公司成立了，这应该是中国汽车合资30年最新的合资项目，外界非常的关注，但我听到一些人会说奇瑞是因为缺钱所以在“傍大款”，这似乎是第一个需要回应的问题。
尹同跃：我理解并且接受各种不同声音的出现，但我可以非常明确地说，奇瑞合资的真正目的其实不是为了赚钱，根本目的还是要成为一个国际化的中国企业，打造一个国际化的中国品牌，我们要将奇瑞捷豹路虎这个项目本身，打造成国内汽车合资企业甚至世界汽车企业的样板。
寰球汽车：但是这样的回应还是口号性的描述多一些，似乎并不具备太多的说服力。有人认为奇瑞捷豹路虎仅仅是在重复过去30年合资的老套路，你怎么理解？
尹同跃：其实是这样。汽车合资三十年来，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有人把这一过程分为前、中、后三个阶段，我还是比较认同的。在前合资时代，中国企业一没技术二没钱三没市场，外国企业看重是中国汽车市场的发展潜力，我记得神龙当年合资的时候还是法国方面提供了贷款支持，而且当时外国企业不可能把最新的技术和产品拿到中国，而是拿一些老掉牙的甚至退市的产品试探中国市场，没想到还是激发了中国市场的活力，但这种合资模式显然是不可持续的，我们完全处于被动的态势；中合资时代我们有了更多的主动性，汽车市场得到了充分的培育，也培养了大量的汽车人才，工业基础也建立起来了，很多合资汽车甚至成为外方最为重要的销量贡献者，但合资双方还是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了利益的分割上，这也正是一些外资企业要求调整合资公司股比的原因；而奇瑞捷豹路虎恰恰是后合资时代的典型产物，如果把着眼点放在短期利益的争夺，为了赚钱而赚钱，那宁可不做，这也是奇瑞过去拒绝过很多次合资的原因，奇瑞捷豹路虎的赚钱是结果而不是目的，我们的真正目标是有所作为的。换句话说，奇瑞要和捷豹路虎一道，在后合资时代共同探索出对世界汽车发展规律上的贡献。
寰球汽车：你的描述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也很有想法和目标，但落实起来可能并不容易。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合资双方能否在这方面达成共识。说白了，中外双方利益是最重要的核心点，没了利益一切免谈，你又如何来平衡利益点的问题？
尹同跃：所以我刚才说，奇瑞捷豹路虎的目标是要有所作为的，这是根本利益，在这样的长远目标下面，眼前的利益分配其实已经不是主要矛盾，这也是奇瑞与捷豹路虎洽谈合资之所以比较顺利的原因，因为我们在价值理念上高度吻合。捷豹路虎在中国这些年发展很快，但未来大的成功一定是要依靠奇瑞捷豹路虎这个公司来获取，这是毫无疑问的，很多例子都证明了这一点，在这一大的宏伟目标甚至可以说诱惑面前，拘泥于短期利益实际上是急功近利的做法，这是股东双方都不会愿意看到的局面。正向我前面所说的，前合资时代是外资企业主动过来押宝中国的市场潜力；中合资时代大家都赚到钱了，而且培养了人才、培育了市场；而后合资时代，大家需要考虑的是能给汽车行业带来新的东西，包括理念，包括模式，也包括对世界汽车发展规律的贡献，在这样的基础上谈销量、谈市场、谈利益分配就相对容易了。
寰球汽车：可是奇瑞并没有过跟国外汽车企业合资的经验，大家自然会产生怀疑的态度；而且你也说过奇瑞不合资的话，但现在又有了奇瑞捷豹路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
尹同跃：你的问题我可以分两个方面来回应，第一个层面，奇瑞虽然没有跟汽车企业合资过，但奇瑞管理和技术团队的大量人才包括我本人在内都有过在合资企业工作的经历，我们都是合资企业的参与者和旁观者，这种旁观和参与都是一种实践，可以从另外的视角去探索全新的合资模式，这可能反而是我们的优势。
第二个层面，奇瑞所说的不合资，是不想重复传统的合资模式，哪怕这个模式在别人那里是成功的，我肯定不愿意做像过去那么多合资企业一样的企业，过去这么多年，我也拒绝过很多次合资的机会，就是这个原因让我一直在寻找创新的机会。
这也可以回应一开始你的提问，说奇瑞是“傍大款”，可以这么说，奇瑞确实需要赚钱，但与企业长远战略目标不匹配的钱肯定不赚，这也是奇瑞宁可牺牲销量也要力推战略转型的原因。
所以说，奇瑞跟捷豹路虎的一拍即合，恰恰是在理念上是一致的，我们就是要做后合资时代的典范企业，或者说打造奇瑞专属的合资模式，甚至可以说，如果技术工业发展方面有诺贝尔奖的话，也是我们争取的目标。
“奇瑞和捷豹路虎共同的目标是为消费者打造又好又便宜的汽车”
寰球汽车：谈的很大！但你说的要与合作伙伴一起来推动世界汽车的发展，你的底气又在哪呢？
尹同跃：首先我想说后合资时代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过去人们只要谈到合资，就想到了质量问题。只要说国产化，就会想到质量。合资产品与进口产品在质量品质上有差距。事实上，在经过了30年合资后，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今天，在中国的合资工厂许多都是跨国公司在全球的榜样工厂。无论是生产现场管理，还是质量控制水平，都是佼佼者。
另外就是我前面讲过的，合资30年为中国汽车工业培养了大量的人才，这些优秀的人才大量地集中在奇瑞捷豹路虎这个项目中，这也是我们信心的重要来源。
从另外的角度看，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未来捷豹路虎在中国要成功，一定是奇瑞捷豹路虎的成功，你看现在的中国合资企业，在全球的贡献力都是数一数二的，相信捷豹路虎也会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这也意味我们在产品质量把控方面绝对不能马虎。
寰球汽车：但是奇瑞过去只会造便宜车，现在仍处在战略转型过程中，尽管正向研发的产品出来了，但经验毕竟还是不够丰富。
尹同跃：你说的这点我承认，但是捷豹路虎首先是国际上领先的汽车品牌，有着丰富的汽车制造经验，尤其是如何造一辆好车有着更多的心得，这是我们可以借鉴和学习的。从另外一个宏观的角度看，世界汽车的发展规律决定了必须围绕着便宜和好来实施，必须将成本和品质做到了极致。刚才说了跨国公司在做品质，做好这方面已经有了很多经验；但是中国的自主品牌在成本控制方面有着更深的体会，从这个角度来看，低成本并不是中国自主品牌汽车的败笔，反而是一笔财富。退一万步讲，如果说过去自主品牌拼价格，拼性价比而忽略产品品质是教训的话，那要是能跟跨国公司在做品质的特点有机的结合，一定能够在发展世界汽车过程中起到推动作用。
寰球汽车：这一点我比较认同，在去年跟你的对话中也讲了很多，奇瑞过去会做便宜车，现在在做好车方面也取得了进步。
尹同跃：是这样的，所以说你刚才的问题是其他人的想法，我相信你会理解奇瑞战略转型以及合资的真正目的。就今年的业绩来看，虽然销量不是十分亮眼，但是盈利状况却有了实打实的改善，单车平均售价以几万元的幅度提升，销售额和销量的比例合理性也在完善，几款正向研发的产品艾瑞泽7、瑞虎5等已经得到了普遍正面的评价，这实际上是我们最大的收获，相信我们一方面保持成本控制的优势，一方面坚持正向开发能力的提升，再加上跟捷豹路虎合作过程中的学习，奇瑞未来在做又好又便宜的汽车的目标会越来越接近，这也是选择合资的另外一个原因。
寰球汽车：所以我感觉奇瑞永远地在给自己出题目，自己又不断地解题，其实这些题目不仅是奇瑞的，更是中国汽车的，也是奇瑞捷豹路虎未来要面对的，因为我们处在一个不断变化的时代，确实随时都会有新的问题出现。
尹同跃：这个世界变化很快，今天的许许多多的事儿对每个人来讲都是新的。比如说我有一个观点，汽车到现在已经是没有核心技术的产业，实际上是管理技术，是集成技术。跳出汽车行业来看，车联网、自动驾驶、电子商务等新技术新产业扑面而来，IT行业已经对汽车业虎视眈眈，人们的观念也在变，但我相信消费者对汽车的理解和认识不会变，也就是说大家还是希望买到又好又便宜的汽车。中国是世界最大的汽车市场，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感受新东西更快，更直接，我与合资伙伴在这个问题上的共同感受应该更深。
“奇瑞这些年只是低头系了个鞋带”
寰球汽车：你刚才又提到了奇瑞的战略转型，实际上外界依然有误读，一个典型的观点就是奇瑞不行了，所以要战略转型；缺钱了，所以要跟捷豹路虎合资。
尹同跃：合资问题刚才已经解释过了，我们核心诉求并不是赚钱，但是关于转型我有必要再多说几句。首先我必须要讲，奇瑞的调整不是做不下去了才调，而是在最好的时候主动做出的调整。其实在2010年，我们的销量长的很快，长期坐着自主品牌的第一把交椅，但那时候我对未来感到忧虑，也就是刚才提的，光做便宜车是不可持续的，关键是怎么做好车，这就是奇瑞转型的第一动因，哪怕当时遭到了内部和外部的各种反对意见，我依然坚持下来了。所以一直到2013年，我们几乎没有全新的产品上市，产品做不好绝不上市，一直咬牙坚持，各种酸甜苦辣都尝过了，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也让奇瑞知道哪里痛，知道什么是甜的什么是苦的，其实这也是一种经验的积累，这才有了奇瑞几款新产品的推出，并在产品品质上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寰球汽车：非常理解。我也说过真正的企业家不是简单的真抓实干，而是什么事儿想个七、八成就大胆去干，哪怕顶着巨大的压力。
尹同跃：所以我也说，什么是企业家？其实就是一种有洞彻力的赌徒心态。但是既然做赌徒，也得耐得住寂寞，因为不可能一下子见到成效。前一段时间原来老机械部的一位领导来了，他也讲到奇瑞，老头说话很直，他说原来一直以为奇瑞是中国汽车工业的救星，短时间内冒起来很快，怎么这两年没声音了？我说我们低头系个鞋带，我们不能总跑，鞋带松了系上，是为了将来跑得更快。
寰球汽车：“系鞋带”的说法非常形象，既可以休息一下，又可以观察对手的情况，最重要的是最终第一个冲向终点，我前段时间刚跑完北京马拉松，其实体会很深刻，有时候节奏比速度更重要。
尹同跃：汽车工业发展的确像是一场马拉松，既不能急于求成，又要随时适应天气、路况、环境甚至竞争对手的状况。对于奇瑞而言，以前造车更像是写短篇小说，以销量为唯一目标，而转型后的奇瑞是在写红楼梦，120回。一个平台搭建完之后，一开始就知道有多少章节，怎么调整，怎么变一下SUV，怎么变一下MPV，用汽车行业的话来说，就是从单一生产模式变成平台化、系统化、集成化或者叫做模块化生产。这就像马拉松选手平时的训练，只有身体素质提升了，才会取得好成绩，也不能急功近利，这也是短跑选手跑不了马拉松的原因。所以奇瑞更愿意做一个长跑选手，如果短跑选手低头系个鞋带肯定就被甩掉了，马拉松选手就影响不大，就是这个道理。
寰球汽车：所以说奇瑞已经尝到了战略转型的甜头？
尹同跃：只能说现在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开始。过去我们不理解，为什么中国消费者不支持中国的品牌？包括今年自主品牌的十二连降，其实问题已经很明了了。首先是消费者对中国品牌汽车的产品质量有疑虑，这是验证出来的，哪家企业意识到了这一点，主动转型，可能还有机会，否则只有被动挨打，如果说甜头的话，奇瑞单车售价提升了，车主的再推荐率也提升了，对奇瑞产品品质的信心也提升了，这就是我们的收获。另外一点，现在整个中国汽车市场的消费都在升级，这也说明消费者对产品的升级要求越来越高，但是对价格的期望值也没变化，这也正是奇瑞正在做的事情，也就是朝着又好又便宜车的方向去努力。
“后合资时代谈股比已经没有意义了”
寰球汽车：其实谈到合资，有个始终绕不过去的话题就是股比，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尹同跃：我刚才谈到的奇瑞和捷豹路虎有着共同利益，这种利益绝对不局限于股比，甚至我觉得大家应该跳出汽车行业之外看股比。就比如说之前所谓的“高铁换汽车”事件，虽然我不一定认同这种说法，但实际上是一次典型的国家利益和汽车行业利益挂钩时，国家利益优先的例子。时代也在变化，合资公司不能仅仅靠50∶50的股比来维系，要有更多层次的利益诉求在里面，而且一定是双方共同的利益。这种共同利益并不是原来所谓的“市场换技术”，往大了说是我刚才讲到的对世界汽车工业发展规律的丰富性所做的贡献，往小了说，是对捷豹路虎在中国能够取得真正成功所做的贡献，这种成功绝不是财务指标，而是销量、品牌、服务、口碑等多方面的成功。
从另外一个层面讲，世界汽车工业已经处在了一个发展的十字路口，现在的汽车工业也可以叫2.0，3.0甚至4.0时代，简单的复制别人只能死路一条，只有在不断学习中提高自己，完善自己。移动互联时代之下，按老套路来，即使搞了一百年，也不一定赢，所以这个时候谈谁股权多一些，谁股权少一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前合资时代的很多做法和想法在后合资时代已经没有意义了。
寰球汽车：你反复提到了中国企业对世界汽车的贡献，也提到了捷豹路虎在中国成功的关键点是合资公司的成功，同时也讲到了奇瑞和捷豹路虎在又好又便宜方面各具优势，那么就是说你的合资伙伴要跟奇瑞来一起做这个功课？
尹同跃： 就是说因为我们这么做，首先是尊重了汽车行业规律，我们必须遵守；同时我们又不能过于拘泥于这些规律，要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就像刚才提到的十字路口一样，走这条路或走那条路我们可以选择，一旦出问题，我们还可以互相补救，这就是互相学习，一起做功课的意义。现在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没有哪个企业敢于停止做功课，比如互联网正在改变汽车产品的购买行为模式，这些都是我们跟合资伙伴需要共同研究的课题。
寰球汽车：其实你讲到的都是后合资时代的特征，奇瑞对合资的理解可能跟别人不太一样，这是一种天生的感觉。
尹同跃：其实说白了，只要是涉及到中外股东的合资，肯定避免不了出现矛盾，但是为了合资企业的整体利益，矛盾也会迅速化解，合资双方最大的利益就是对规律的回归。其实股东双方可以站在十字路口上，一起探索一个新的发展方向。前合资时代可能把利益看低了，看近了，或者看具体了，这都是奇瑞捷豹路虎作为一个后合资时代的产物所极力避免的。过去有一些人说奇瑞是中国汽车创新引领者，我们也不能辜负这样的评价，这是我们一直努力的方向。虽然过去几年走了弯路，低头系了鞋带，但如果能把酸甜苦辣作为动力，在合资方面可能会梳理出只属于奇瑞的创新合资模式。
寰球汽车：所以现在需要把外界说奇瑞“能折腾”的评价看淡了，把压力很好的化解，彻底转化为动力，包括奇瑞捷豹路虎的合资也会有各种不同的声音，关键是以我为主，按照规律办事。
尹同跃：一直以来，奇瑞都是自己给自己加压，自己给自己出题，而且不断在调整和变化，这已经成了奇瑞骨子里的基因。说我们折腾也好，走弯路也罢，其实都不是坏事，我们折腾的目的往小了说是做出好的产品，往大了说是未来造福全人类。奇瑞捷豹路虎的合资同样如此，我们还是需要学习和探索，实践再实践，最终达成为了最终目标完成所做出的共识，这是我们的未来成功的关键点。
寰球汽车：最后来说说你的合作伙伴吧，怎么评价它？
尹同跃：单就捷豹路虎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国际化的公司，国际化的团队，尤其是对于如何将一个进入中国较晚的品牌做到今天这样，在世界范围内也取得了广泛的成功，非常值得学习。正是这种彼此的认同，让奇瑞捷豹路虎从洽谈，到工程建设，到投产都是中国合资企业中最快的。所以有些人说我们的合资谈判很困难，不顺利，甚至说签约一刹那还在争的表述都是不准确的。
寰球汽车：捷豹路虎几年前被塔塔收购了，你对这家印度汽车公司的印象如何？
尹同跃：对塔塔集团创始人老塔塔必须要表达我的尊重，在我们心目中他就是工业界的甘地。他奉献了几乎所有自己的能力来回报社会，我们听到印度人对这位企业家有很高的赞誉，老塔塔给了印度人便宜的面包，便宜的电，便宜的通讯费，包括便宜的汽车等等。在中国很难想象一个中国老百姓对中国任何一个企业家如此尊崇，我们没见过。
当然，对于塔塔汽车而言，这同样是一家伟大的公司，收购捷豹路虎公司之后，把这家英国企业运营的很好，同样是我们学习的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