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地铁3号线是全国日均客流量最大的地铁线路，在图森未来广州公司工作的李欣日常就搭乘这条地铁上班。上月中旬，图森未来一纸《关于公司开展内部调查及暂时停工放假的通知》，打破了她挤地铁早出晚归的常态生活。
这份通知提到，鉴于图森未来广州公司正在进行内部调查，为确保调查工作的顺利进行，公司决定从2025年2月14日（周五）早上开始，全体员工暂时停工放假。李欣告诉记者，这一通知是突然下发的，员工能做的只有等待公司尽快结束调查。
最终李欣等来的是图森未来计划关停广州公司的通知。
图森未来被称为“全球自动驾驶第一股”，曾经风光无限，但是业务经历一番曲折后，转型为游戏公司，而图森未来广州公司的遭遇显示它的转型仍面临诸多变数。
大约10年前，曾经有一批与图森未来相似的自动驾驶创业公司破茧而出。十年时间过去，国内自动驾驶相关企业数量已达12000余家，一些明星自动驾驶公司的发展也出现两极分化。
图森未来等企业离场的同时，另一批企业在自动驾驶领域加速前进，规模化量产越来越近，盈利的前景越来越明朗。
2025年被业内认为是全民智驾的元年，能否找到适合市场的商业模式，展现盈利能力，将成为自动驾驶领域新老公司留在牌桌上的关键。
关停
图森未来广州公司坐落在广州市黄埔区的一个办公园区内，与昔日的热闹景象不同，如今公司大门紧闭、空无一人，门口快递散乱一地。图森未来广州公司宣布关停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图森未来自2024年8月正式从自动驾驶领域转型至游戏领域，拿下了知名的游戏IP《三体》和《金庸群侠传》。2025年春节假期后，图森未来广州公司裁撤了一批游戏项目管理人员，并宣布关停广州公司。图森未来解释关停原因为：“公司一直在用AB团队进行游戏测试，结果广州团队达不到3A游戏质量标准，所以放弃广州办公室和团队，起用其他团队进行后续开发，对项目进展几乎没有影响。”
在关停前，图森未来广州公司的员工数量约为100人。有多名员工声称公司拖欠工资，图森未来对此的解释是，在调查期间，根据审计的要求会有一定程度上的账户暂停，后续会根据沟通的进展解决问题。图森会遵守所有相关法律法规，与受影响的员工密切沟通，保障他们的权益。目前，部分员工已通过自愿离职的方式获得了未发放的工资。
根据图森未来的规划，解散广州公司后，《金庸群侠传》游戏将转移至北京办公室集中开发。预计今年7月，图森未来将展示自身转型游戏领域取得的新成果。
在外界看来，图森未来广州公司的解散更主要的原因是其缺乏游戏领域经验。有自动驾驶企业的技术人员表示，自动驾驶领域会使用AI生成场景做道路仿真测试，这部分的技术和人员可以沿用至游戏场景制作中。但更多有关游戏建模、剧本、美术等游戏专业领域的工种，自动驾驶从业人员并不能胜任，图森未来需要专业的游戏开发团队主导项目，这一点也从图森未来的招聘信息中可以看出。此前，图森未来广州公司缺少有3A游戏项目经验的技术、美术等专业人才，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图森未来的转型。
转型
回溯图森未来在自动驾驶行业的发展历程，这家公司成立于2015年，主攻L4级别自动驾驶卡车，曾获得来自新浪、治平资本、鼎晖投资、等机构、产业资本超10轮融资。2021年，图森未来登陆美股，市值一度超过120亿美元。
上市后，由于美国方面的严格监管，图森未来接受了长达一年的调查，美方限制中国分公司获取数据。紧随其后，图森未来高管之间出现争议，图森未来CTO侯晓迪取代陈默成为图森未来CEO、董事长。高层变更后，图森未来2022年财报显示，公司第三季度营收270万美元，同比增长2%，研发支出8570万美元，运营亏损1.12亿美元。同年年底，股东们提出希望陈默回去挽救公司。
但那时的图森未来已将自动驾驶之路驶入死胡同，包括丢失了美国所有上下游合作关系、面临各部门调查、集体诉讼以及在美高昂的运营成本。陈默表示：“我们认识到，图森未来无法靠自己的资金和能力商业化无人驾驶，我们必须想办法活下来，我们改变商业模式从重资产的自己商业化转为轻资产授权IP和数据，并探索其他的商业机会。”
在此期间，图森未来的亏损仍在继续。2023年前三季度，图森未来运营亏损2.49亿美元，经调整亏损为1.92亿美元。2024年1月，图森未来主动提出从美股退市。
自2021年上市至退市，图森未来的市值从巅峰时期的120亿美元（约人民币859.3亿元）一路减少至8715.16万美元（约人民币6.2亿元），市值蒸发超119亿美元（约人民币849.3亿元）。
陈默曾表示，无人驾驶是一个关乎安全的应用方向，它需要保证绝对安全，但这个事情很难做到。同时无人驾驶又是一个非常烧钱的行业，并且短期内无法实现商业化。因此，在经历系列风波后，图森未来将转型的砝码押注在游戏领域。陈默认为，当前，游戏行业产能短缺，且成本远低于无人驾驶，再加之AI技术与动漫游戏结合，才有可能救活公司。
他称：“虽然新业务确实有不小的不确定因素，但是我愿用我毕生的热爱和梦想——《金庸群侠传》去拯救图森未来。我愿背水一战，这将是我一生最后的公司和最后的项目。”
游戏产业分析师张书乐表示，在国产单机游戏兴盛的21世纪00年代，《金庸群侠传》有一定知名度，但这种IP游戏改编难度大，容易被诟病，且动作设计难度也极大，很难成功。具体到图森未来，尽管其拥有的自动驾驶技术中，有一些基础技术能够通用，但毕竟是跨界。而且哪怕同一技术，诸如AI大模型，也有专用项，如为驾驶开发的AI难以应用在游戏领域中。同时，成本以亿为单位，是当下3A大作的根本。这些因素决定冲击3A游戏领域并不是一个在原有领域进展不下去、出现包括资金和技术等诸多难题的科技企业跨界转型的首选。
洗牌
2014年起，从百度、谷歌等科技公司走出的一批自动驾驶技术人才或管理人才争相成立起一批小而精的自动驾驶公司，在创始人大厂背景、技术加持等光环的笼罩下，这批明星自动驾驶公司自成立起即被资本、主机厂眷顾。
十年时间过去，如图森未来、纵目科技、禾多科技、千挂科技等公司，已在自动驾驶领域停摆。禾多科技自2024年8月被曝出遇到资金困难，并陷入停摆状态。多名离职员工表示，公司已拖欠离职人员应付工资超过半年时间。禾多科技广州总部的办公场所均已转让给其他公司。而在苏州市相城区人民法院的官方通报中，禾多科技创始人倪凯因拖欠31名职工工资共计约370万元，被列入失信执行人名单。根据知情人士的信息，禾多科技内部管理混乱导致量产交付停滞，后续与广汽就重组融资问题未能达成一致，最终导致资金链断裂。
近日，纵目科技被曝欠薪、公司业务停摆、高层跑路等情况，创始人唐锐回应“失联”传闻时表示，自己没有跑路，仍在寻求海外融资和业务机会。千挂科技创始人丁飞此前也称，公司仍在积极寻求新的融资机会，并与潜在合作伙伴进行深入洽谈。
有咨询机构人士认为：“明星自动驾驶企业的成长困境交杂着团队管理、交付缓慢、融资不畅等多重因素，图森未来、禾多科技等公司都面临着这些问题。创始人们从科技大厂出走到自己创业，需要学习的课题不仅是技术，还有管理，包括管理人员、管理资金等。”
某自动驾驶公司财务负责人告诉记者：“在没有实现规模化的商业应用前，自动驾驶这个行业中的企业早期都要经历‘烧钱’模式，因此融资、上市对企业的生存尤为重要。”
另一批发展步入正轨的自动驾驶公司包括黑芝麻、地平线、文远知行、小马智行、momenta等公司已经或计划在美股上市，筹资以继续迈向长远的L4级别的完全自动驾驶。
关于盈利问题，百度称计划在2024年年底，实现萝卜快跑在武汉地区收支平衡，预计2025年将进入全面盈利期。小马智行Robotaxi将在2025年到2026年之间实现单车盈亏平衡，何时实现盈利则取决于Robotaxi推出速度，若考虑到当前的监管进展和技术发展，产能爬坡速度可能加快，并有可能在2029年之前实现盈利。
有国内主机厂智能驾驶项目管理人员表示，当前，主机厂对于自动驾驶解决方案供应商的选择也更明确。“过去消费市场对智能驾驶的需求没那么大，我们可以花费6个月的时间等待一款技术好的自动驾驶方案，但是现在智能驾驶搭载量产的需求明显加速，如果这家供应商无法快速量产交付，我们会及时更换其他供应商。”
对于投资者而言，自动驾驶公司能否跑通商业模式同样重要。辰韬资本执行总经理刘煜冬表示：“过去我们投资自动驾驶企业看重的是技术团队和市场规模，现在看重的是公司自身实际的规模化商业应用进展，以及在新技术变革下迅速调整和适应的能力。下一阶段，我们还会看自动驾驶公司的盈利能力。”
刘煜冬认为：“之前自动驾驶企业的亏损，大多数是因为研发投入大但未放量，但今年自动驾驶各个细分方向将陆续放量，这会更容易看清楚一家企业的盈利能力。当前，发展得不好的自动驾驶公司在逐渐被出清，前两年可能是整个自动驾驶行业投资规模的谷底，但今年整个自动驾驶行业的投资情况比去年更好。特定场景的无人驾驶公司，比如涉及矿区、城市配送等业务的公司已有很好的规模增速和盈利预期。”
包括易控智驾、中科慧拓、踏歌智行、伯镭科技等专攻矿山特定场景的无人驾驶服务商已推进大规模应用项目，形成提供技术服务或运营服务等不同的商业模式。
未来，自动驾驶的市场规模将持续扩大。麦肯锡预计，到2030年中国或成为全球最大的自动驾驶市场，自动驾驶相关的新车销售及出行服务将创造超过5000亿美元的收入。中国人工智能学会常务理事、智能驾驶专业委员会主任邓伟文表示，通过自动驾驶软硬件的规模化量产，可以使自动驾驶整车成本降低至5万元（包括自动驾驶和激光雷达等设备，完全可以实现L4级别的自动驾驶），推动智能网联汽车产业的发展。
在刘煜冬看来，自动驾驶企业接下来的比拼在于规模和盈利能力，企业内生的因素是组织能力和所在产业链的定价权。有自动驾驶项目负责人表示：“在Robotaxi等更多自动驾驶细分领域，Tier 1正在掌握定价权，以获得更多研发资金、运营资金的支持，做好企业、留住人才。”而对于身处行业发展瞬息万变环境中的人才而言，竞争优胜劣汰，被淘汰的公司为行业积累了经验，留下来的人仍需要打拼。
（李欣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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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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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琳
